克卜勒 chapter 5-4
  入伍前的前一天,我整理着要带去报到的行李时,忽然注意到那个堆在书桌角落已久的杯子,不禁心中一阵感慨,回想起国中生活的种种趣事,蹺课时待的顶楼、刻划上身高的水泥墙、第二节下课的心情点播、福利社骚扰学妹的十七号简佑丞,还有那个形容我的笑容是雨露均沾的女孩。
  我拿出放在衣橱里的纸盒,打算将杯子连同金色沙士糖一起收进去,但不晓得是纸盒变形还是杯子吃太多糖变胖了,怎么塞都塞不好,无奈之下,只得把纸盒倒过来敲一敲,看是不是有东西卡在里头,敲没几下一张折成心型的纸就从夹缝处掉了出来。
  那是一封信,一封独自躺在盒子里好几年的信。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拆开......
  禹衡
  好一段时间了
  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假装若无其事地告诉你这件事
  因为外婆生病的缘故,我必须转学
  明明没什么,我却觉得很难对你开口
  这个年纪的我们,似乎连想要往哪走都不能擅自决定
  所以,我不敢确定这次回去,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或许就此定居了也说不定
  每当想到这里,开口又变得更加艰难了
  于是,我决定写下这封信,放在纸盒里
  希望,有一天你会知道
  我不是不告而别,而是不知道如何开口向你道别
  谢谢你那晚在候车亭没有直接走掉,而是留下来等我
  谢谢你跟我变熟,让我国中生活多了许多星光
  最后,谢谢你总是陪我走回家
  唯星
  看完信,我心头一酸,无法抑制地落下了眼泪,说不上误会,但确确实实是一份遗憾,属于青春岁月的。
  我和苏唯星都觉得对方在自己心里是特别的存在,却只是搁着谁也没开口,以致于这么多年来不仅仅原地踏步,甚至还到了无路可退的窘境。
  「为了避免留下遗憾,敲头好了,敲到他头脑清醒,敲到他能接收到我给的讯号为止。」
  「还是让他连续参加一个月自强教育比较好?」
  这两句是苏唯星在毕业旅行最后一晚所说的话,就算只是回想,我都还能清楚感受到她当时的情绪。
  暗示不就是应该如你所说的那样吗?
  而不是让一封信独自躺在盒子里这么多年。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始终无法成眠。
  新训的日子很辛苦,几乎没有个人时间,连上厕所都需要对錶(就是和管理部队的班长,核对彼此手錶的时间是否相同,以确保你的十点五分和他的十点五分是一样的十点五分,而不是他的十点五分,你的却是十点六分。)洗澡对錶,打电话回家对錶,洗餐盘对錶,总之在各式各样的对錶之下,你的时间会被挤压到分秒不剩,像颗刚被榨完汁的水果。
  虽然身体和精神都处在高压下,但这有个好处,只要早上一醒来就会忙碌到把所有鸟事都拋到九霄云外,晚上沾到床也是立刻陷入昏迷状态,完全没有精力去胡思乱想。
  新训的结尾是抽籤,这一抽将决定你接下来的军旅生涯是苦是甜。
  我们这一梯次,籤筒里的外岛籤是四分之一,也就是一百籤里会有二十五张的金马奖。
  留在本岛当然是每个新兵的希望,但这一切由命不由人。
  籤上头只写着邮政信箱,抽到的人并不会知道自己将何去何从。
  但带队抽籤的班长都是老鸟,只要从他们的脸部表情,就能够判断出抽到的邮政信箱是不是金马奖了。
  每当籤筒里少一支金马奖,就会响起一阵热烈掌声。
  像我,抽籤的当下就获得不少热烈掌声。
  不过一样是外岛,还是有分大小金门、马祖、南竿、北竿之类的。
  在眾多外岛籤中,我抽到金门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离开新训中心到金门前,需要先到高雄寿山的前送营等船,我在那里待了将近十天才出发前往金门。
  到了金门还必须在基干营适应一段时间,才会真正分发到所属部队。
  下部队后的压力来源和在新训中心完全不同,这里没有人会跟你对錶,但会有需要负责的业务和每天固定一到两班的卫哨勤务。
  金门的夜空很美,几乎抬起头就能看见满天星斗,在站夜哨时我经常想起苏唯星,那种人在异乡的孤单感,国三下学期才转学,离开熟悉城市到了另一个陌生地方的她,应该也会產生相同的感觉。
  但我运气很好,身边总会有像佑丞、柏睿、汤姆这样的朋友存在,连当兵也不例外。
  『老王,你返台假要排什么时候?』吃完晚餐,我坐在寝室外的椅子上乘凉。
  老王,王志文是我在连上唯一的同梯,是很会照顾人的那种类型。
  「下个月中吧。」王志文翻着手上随身携带的小册子。
  『那我跟你排同一个时间,』我凑过去看,『这样还能省点计程车钱。』
  外岛一般会有四十天的返台假,随自己选择,可以分成十天放四次或八天放五次,大多数人都选择后者,毕竟感觉就是多了一次。
  「这天好不好?」王志文指着小册子上的日期,「这次不晓得又要坐几趟了。」
  『不会每次都这么倒楣啦!』我笑了笑,『反正早回去晚回去都一样是八天。』
  金门机场很容易因为当天雾气太浓而停飞,如果不幸遇到了,就是收假前回去部队报到,明日再来继续等,所以计程车费有机会翻好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