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隋定沛迟疑一瞬:“那贼子趁乱逃脱,又极为熟悉地形,臣赶到时不见贼子踪迹,已下令阖宫搜查。”
  “好。”李璨平静道。
  他目光滑过殿内跪着的一道道身影,他们恭敬而惶恐地跪倒在地,唯恐天颜震怒。
  隋定沛身侧那个,是左骁卫统领,太后亲自提拔的宣氏女,这殿中跪着的内宦宫婢,也都是太后选出来到他身边伺候的人,最长的十余年,最短的也有两三年。
  放眼望去,竟无一个可信之人。
  殿外有人通禀:“陛下,贺相与三司诸位大人听说了遇刺案,此刻正在殿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
  群臣甫一进殿,见李璨安然无恙,纷纷松了一口气。
  贺述微道:“陛下可曾受伤?”
  “贺相不必担心,朕并无大碍。”李璨喉间仍有不适,却强撑着没有表现出来。
  他转而看向刑部和大理寺的堂官,心头一跳,竟隐隐预感到了什么:“可是工部一案有结果了?”
  谢神筠道:“陛下,工部一案已有结果,吕尚书和严大人正要入宫向您禀报。”
  当着天子与政事堂诸位宰相的面,严向江将灵河渠一案的隐情和荀樾遇害身亡的内幕一一到来,殿中人皆听得神魂俱震,面色难看。
  “谢氏家仆谢徵已交代了谢道成当年同陆周涯合谋炮制了灵河渠一案的始末,荀大人也正是因此被害,其中来龙去脉清清楚楚,人证物证确凿,还请陛下明断。”
  “竟有这般骇人听闻之事,”李璨大震,“枉先帝和朕都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奉他为相,可他竟是这等不忠不义之徒!”
  李璨当即大怒,令刑部和大理寺彻查此案,以肃清朝中奸佞。
  他用词极重,竟是毫不顾及太后的颜面。
  岑华群心念急转,终于觉得今夜有什么不对,天子遇刺这样大的事,神武卫阖宫搜查,太后居然毫无动静,甚至都没有在这清静殿中。
  他落在贺述微身后,借着衣袖的掩饰轻轻扯了他一下,轻声道:“太后。”
  贺述微身形稳如磐石,仿佛没有听到岑华群的话,但他率先拜下去,口呼天子圣明。
  ——
  群臣退出清静殿后,谢神筠看着殿内两侧的连枝灯架倒地、帷帐扯落,还留有方才李璨濒死时挣扎过的痕迹,便让宫人将殿中的凌乱痕迹一点点收拾了。
  李璨怔怔坐在矮榻上。
  “阿姐。”李璨忽然低声道。
  谢神筠停在数步之外,窥见了少年天子在此刻的茫然脆弱。
  她悄无声息地挥退宫人。
  “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前脚谢道成下狱,查出了他当年勒死荀樾买凶杀人的事,后脚双喜便来行刺于我。”李璨怔怔地说着,眼底渐生潮气。
  他捂住了眼睛,水滴从指缝滑落,却足够让谢神筠窥见他的软弱。
  李璨从来都是个软弱的孩子,属于李璨的软弱多情和帝王的冷酷无情可以同时在他身上存在,因此他这样痛苦。
  “母后……想要杀我。”
  太后想要杀他,就像她曾经可以毫不留情地杀掉先帝一样。
  这是李璨埋藏在心底深处不能对人言的恐惧,他的母亲冷酷到为权势可以杀夫杀子,自他坐上这个皇位开始,就没有一刻不在恐惧。
  唯有在谢神筠面前才能吐露分毫。
  他们是这样的同病相怜,性命荣辱皆握在太后手中。
  “虎毒尚不食子,”谢神筠缓缓道,“双喜到底为何会刺杀陛下尚未查明,未必便是太后娘娘做的。”
  “未必?”李璨抬头,苍白的脸上满是泪水,“阿姐,我身边的宫人都是母后亲自挑的,你再清楚不过。朕每日里读了哪些书、见了哪些人,甚至喝什么药都要经过母后的眼睛。”
  他盯着谢神筠:“阿姐以为我不知道父皇是如何去的吗?”
  先帝之死朝野内外皆讳莫如深,玉虚真人经由太后举荐入宫,却在先帝常服用的丹药中下毒,到底是出自谁的授意?
  遑论随后先帝便暴毙了。
  谢神筠眉眼不动,轻声道:“先帝不是突发急症而崩逝的吗?”
  “突发急症?”李璨短促地笑了一声,“确实是突发急症,只怕今夜我也是该和先帝一样,突发急症而亡的。”
  李璨看着谢神筠,忽然觉得冷。
  “阿姐啊,你难道不怕吗?”他低声问。
  谢神筠这么多年跟在太后身边,难道不怕吗?太后对她的倚赖信重全部建立在血缘母女的基础上,甚至其中未尝没有愧疚补偿的意思。
  一旦太后知道郑镶和谢神筠骗了她这么多年,必然会用最酷烈的手段报复他们。
  谢神筠在北司那么多年,最知道刑狱之中的手段能折磨一个人到什么地步。
  她每每在北军狱中审问犯人,难道没有哪一刻会想到自己的下场吗?
  “我怕啊。”谢神筠平静地说,“可是我想活下去。”
  “朕也想活下去。”李璨仿佛从她的话里得到了某种力量,双颊泛起一阵奇异的红。
  清静殿外的禁卫进来回禀:“陛下,您之前让人封了太后的千秋殿,如今千秋殿中遣人来问,可是宫中出了何事?”
  李璨抹掉了脸上泪痕,身上已无软弱可言。
  “清静殿中有人行刺,那贼子此刻已经逃脱,藏于深宫之中,为防刺客惊扰到太后,朕才命禁卫守着千秋殿。”李璨平静地说,“叫母后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