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身世
  另一边,江浸月牵着月绫,一溜烟跑出兰叶阁。
  斜阳如画,为青树绿水镀上一层金黄滤镜,不远处种了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苍黄色药材,几名弟子戴着斗笠劳作,听到两人的声音抬起头来看他们。
  江浸月热情地招手,“你们好呀!”
  戴着斗笠的脑袋很快低下,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月绫尴尬,江浸月却无所顾忌,拉着她一屁股坐在田垄上,边笑边对她说,“你看到小师叔那个样子了吗,我居然给他惹生气了,眼睛都气红了,我可真是太厉害了哈哈!”
  月绫拧了下他的胳膊,“你好坏,怎么看别人生气反而开心!”
  江浸月笑得打了个嗝,“不是,是因为小师叔四岁起就面无表情了,我从小就想尽办法惹他破功,可一次都没成功过!这次总算让我看到他气急败坏,真是太爽了!”
  月绫眼前浮现出四岁且面无表情的奶娃子形象,不由得也笑起来。
  江浸月尤嫌不够,站起身来,对着一片药材大喊道,“真、是、太、爽、啦!”
  月绫瞬间石化。
  江浸月却丝毫感觉不到尴尬似的,一脸神清气爽。
  可他还没潇洒多久,就被一个冲天大巴掌打得翻倒在地。
  “臭小子,鬼嚎什么,吵死人了知不知道!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江掌门卷着裤脚,戴着斗笠,丝毫没有收徒大典时的气派,反而像个朴实的老农民。
  “大喊大叫,成何体统!”老农民二号上线,正是之前刁难过月绫的络腮胡许重茂,见到月绫,他登时皱了皱眉,却没再说重话,反而配合江掌门给了江浸月又一个冲天大巴掌。
  月绫看得心惊肉跳,生怕被波及,连忙乖巧地向两人问好,“见过江掌门,见过许师叔。”
  江掌门抽空对月绫笑了一下,接着,拧着江浸月的耳朵出了田垄,骂道,“臭小子,天天就给我丢人现眼,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玩意!”
  江浸月不仅没生气,反而一脸激动地拍着江掌门的肩膀,“老爹,许师叔,我跟你们说……”
  还未说完,又挨了江掌门一个暴戾,他左顾右盼一会,对江浸月咬牙切齿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外面,要叫师父!”
  江浸月连忙改口,兴奋道,“师父,许师叔,我跟你们说,我刚刚……”
  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
  月绫扶额,只感觉江浸月在找死。
  可下一幕却远远出乎她的意料。
  江掌门再度左顾右盼,将江浸月带回一处被高大药材挡住的角落里,脸上一副明明想笑却极力忍住的样子,似乎想板起脸来训几句,可说第一句话就笑了出来。
  江浸月笑得更厉害了,跨住江掌门的肩膀,对他耳语了几句,江掌门垂下头去,脊背一颤一颤,抬起头时,嘴巴夸张地变成“O”型,脸色涨成了猪肝红。
  月绫盯着这神奇的表情,不明所以。
  下一瞬,一声穿透天际的鹅笑声响起,听得月绫一个激灵。
  “鹅”“鹅”“鹅”——
  许重茂一脸“青蘅渡完了”的心如死灰,挡住狂笑的两父子,试图挽回最后一点名门正派的尊严,对月绫道,
  “那小子教得怎么样?”
  月绫一惊,才发现许重茂和自己说话,连忙恭敬道,“小师叔很负责。”
  许重茂抓了抓钢丝球似的胡子,提及萧兰因时,神情莫名柔软下来,道,“嗯,那小子性情冷漠古怪了些,对弟子们却还算上心,你基础差,既入了门,要更加努力才是。”
  月绫受到鼓舞,重重点了点头,“谢谢许师叔,我一定会努力的。”
  许重茂满意地点点头,接着,他清了清嗓子,犹豫了半晌才道,“……我和江师兄研讨过了,时疫确实能通过眼睛传染,你那个全身裹成粽子的建议,虽说滑稽,确实有一番道理。”
  说完,许重茂不待月绫回复,就转过身,肉饼似的厚手掌将笑得打颤的江掌门薅走。
  夕阳西下,两人背影被拉得极长。
  江浸月笑够了,盯着月绫耳侧的紫蝴蝶,说道,“我老爹和许师叔四岁就认识了,快五十年了,从没有一天分开过。”
  月绫面露羡慕。
  江浸月伸手拨动紫蝴蝶的蝶翅,看它在斜阳下翻出一片光波,“可惜,我和小师叔也是四岁就认识了,但我们却没成为好朋友。”
  月绫刚问了句“为什么”就被他拉住手腕,两人脸对着脸,一齐躺在晒得热乎乎的草窠间。
  江浸月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懂,天底下居然有我搞不定的人,真伤我自尊。”
  月绫撇了撇嘴,“自大狂。”
  江浸月哈哈一笑。
  月绫又问,“今天小师叔这么对你,你不生气吗?”
  江浸月又笑,“方才我不是好一番嘲笑他了吗?”
  月绫忍俊不禁。
  江浸月默了默,道,“其实我知道小师叔心里很苦的。”
  月绫眼瞳轻颤。
  江浸月继续说,“青蘅渡弟子大多是出生就遭遗弃的孤儿,而小师叔却不是。他父母都是老爹的友人,老爹还抱我去他们家串过门,那时候小师叔虽然不爱说话,可被我抢了玩具吃食,还是会哭会怒的。”
  “可惜,我和老爹回来不久,他们家就被人血洗灭门。老爹去时,一百七十口人,就剩小师叔一个,藏在地牢里,满嘴都是血。老爹说他想咬舌自尽,不知怎么没成功。被救回青蘅渡后,小师叔不哭不闹不语不笑,像个假娃娃似的。”
  “这么多年下来,小师叔虽然也能说话了,但还是不笑不怒不哭的,老爹怕他被憋坏了,天天让我引他开心发怒,十多年了,今日总算成功一次。我啊,一方面是真觉得好笑,另一方面,是为他开心。”
  说着,江浸月将头枕到脑袋下,喃喃道,“心里憋着太多东西,人会疯的。”